先秦的诗——诗经
概述
什么是《诗经》?
通常,我们认为《诗经》是一部诗歌总集,或是诗歌选集,然而,这样来看《诗经》,未免不够全面,甚至有偏差。
事实上,《诗经》是为当时的礼乐活动服务的,其中的诗其实是礼乐活动的歌词,如果当作一部诗歌集,则难以解释其中的一些现象。
让我们来看《小雅·卷耳》。
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。嗟我怀人,寘彼周行。
陟彼崔嵬,我马虺隤。我姑酌彼金罍,维以不永怀。
陟彼高冈,我马玄黄。我姑酌彼兕觥,维以不永伤。
陟彼砠矣,我马瘏矣。我仆痡矣,云何吁矣!
这一篇,第一章写采摘卷耳的女子怀念心上人,二、三、四章则写长途跋涉的男子思归,在当时的礼乐活动中,这样的诗篇大概是由男女乐官分角色演唱的。
《诗经》何来
《诗经》直到成为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子,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。这里我们讲几个重要概念。
关于诗的来源,《雅》《颂》的来源是明确的,它们体现出明确的特征,我们知道它们是周人为礼乐活动创作的,然而《风》的来源十分复杂。《风》是以国名划分的。
周南 召南 邶风 鄘风 卫风 王风 郑风 齐风 魏风 唐风 秦风 陈风 桧风 曹风 豳风
十五国风来源复杂,有的来自民间,有的来自贵族。为了解释这些诗的来源,有了王官采诗说。
王官采诗
关于王官采诗说的记载,最早见于《左传》。
每岁孟春,遒人以木铎徇于路,官师相规,工执艺事以谏,其或不恭,邦有常刑。
《左传》并未明确指出王官采诗,《礼记》则有如下的记载。
天子五年一巡狩,岁二月东巡狩,至于东岳,柴而望祀山川,见诸侯,问百年者,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。
《孔丛子》中也提到了王官采诗。
古者天子命史采诗谣,以观民风。
《汉书》同样对王官采诗制度有所记载。
孟春之月,群居者将散,行人振木铎徇于路,以采诗,献之大师,比其音律,以闻于天子。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。
……
古有采诗之官,王者所以观风俗,知得失,自考正也。
东汉的《春秋公羊解诂》也提到了采诗制度。
男年六十、女年五十无子者,官衣食之,使之民间求诗。乡移于邑,邑移于国,国以闻于天子。
然而,千百年来,学术界关于王官采诗制度的可信程度多有争论,直到现代,《孔子诗论》的出土提高了王官采诗制度的真实性。
邦风,其纳物也溥,观人俗焉,大敛材焉;其言隐,其声善。
以我看来,采诗制度或许真实存在,但是采诗不一定采集的是原汁原味的民歌,而更可能是采集了民间的素材,经过王室乐官的艺术加工献给天子。《风》中相似的句式、高超的艺术表达技巧或可印证这一观点。我们来看《邶风·谷风》。
习习谷风,以阴以雨。黾勉同心,不宜有怒。采葑采菲,无以下体?德音莫违,及尔同死。
行道迟迟,中心有违。不远伊迩,薄送我畿。谁谓荼苦,其甘如荠。宴尔新婚,如兄如弟。
泾以渭浊,湜湜其沚。宴尔新婚,不我屑以。毋逝我梁,毋发我笱。我躬不阅,遑恤我后。
就其深矣,方之舟之。就其浅矣,泳之游之。何有何亡,黾勉求之。凡民有丧,匍匐救之。
不我能慉,反以我为仇。既阻我德,贾用不售。昔育恐育鞫,及尔颠覆。既生既育,比予于毒。
我有旨蓄,亦以御冬。宴尔新婚,以我御穷。有洸有溃,既诒我肄。不念昔者,伊余来塈。
“泾以渭浊,湜湜其沚”,泾渭两条河在山西,也就是西周王畿宗周附近,邶却在河南一带,河南的民间女子怎么会知道泾水和渭水哪条更清澈呢?当年俞平伯先生说这无法理解。这或许是《风》中诗经过周王室乐官加工的一条证据。
孔子删诗
孔子是《诗经》最出名、最早的整理者。
子曰:“吾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《雅》、《颂》各得其所。”
此时孔子已经年近七十,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末年,整理已经被王室和诸侯抛弃的《诗》,用它教育学生。
古者诗三千余篇,及至孔子,去其重,取可施于礼义,上采契后稷,中述殷周之盛,至幽厉之缺,始于衽席,故曰“关雎之乱以为风始,鹿鸣为小雅始,文王为大雅始,清庙为颂始”。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,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。礼乐自此可得而述,以备王道,成六艺。
三千多篇的《诗》只剩三百篇,这不是孔子删去了他认为无用的,而是“去其重”。当时的文献文本重复率应当相当高,刘向整理《荀子》,也是将三百余篇去除重复部分,确定为三十二篇。
三家诗与毛诗
西汉,流行三个版本的《诗》,韩、鲁、齐,它们得名于传诗学者的籍贯,其中《鲁诗》最淳朴,最自然,《毛诗》不是最文明的那一个,甚至官方设置的五经博士并不传授《毛诗》,但它却大致完整地穿过了一千多年的时光,到了我们面前。
《诗经》的创作背景
《诗经》产生于周朝,具体地说,是西周到春秋这一个时间段,这是中国文化奠基的时代。从遥远的三皇五帝时代开始,这片土地上不同文化的人们在扩张过程中相遇了,这些文化激烈地碰撞,从三皇五帝开始,无数民族的频繁交流,最终产生了夏,这里的第一个国家,并在扩张与征服中逐渐建立文化认同。周人常常自称“夏”,就像唐人常常自称“汉”,《诗经》的“雅”,在上古与“夏”同音,甚至《荀子》中一些地方直接将“雅”和“夏”混用。
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,作《甘誓》。
大战于甘,乃召六卿。
王曰:“嗟!六事之人,予誓告汝:有扈氏威侮五行,怠弃三正,天用剿绝其命,今予惟恭行天之罚。左不攻于左,汝不恭命;右不攻于右,汝不恭命;御非其马之正,汝不恭命。用命,赏于祖;弗用命,戮于社,予则孥戮汝。”
然而征服与统一维系的国家难以长久延续。
是时,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。诸侯皆曰:“纣可伐矣。”武王曰:“女未知天命,未可也。”乃还师归。
商过于看重杀伐,过度崇拜鬼神,喜爱人殉,其他民族已经难以忍受,在武王伐纣前,诸侯已经主动集结想要推翻商人了。
武王戎车三百两,虎贲三百人,与受战于牧野,作《牧誓》。
时甲子昧爽,王朝至于商郊牧野,乃誓。王左杖黄钺,右秉白旄以麾,曰:“逖矣,西土之人!”
王曰:“嗟!我友邦冢君、御事、司徒、司马、司空,亚旅、师氏,千夫长、百夫长,及庸,蜀、羌、髳、微、卢、彭、濮人。称尔戈,比尔干,立尔矛,予其誓。”
王曰:“古人有言曰:‘牝鸡无晨;牝鸡司晨,惟家之索。’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,昏弃厥肆祀弗答,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,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,是崇是长,是信是使,是以为大夫卿士。俾暴虐于百姓,以奸宄于商邑。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。今日之事,不愆于六步、七步,乃止齐焉。勖哉夫子!不愆于四伐、五伐、六伐、七伐,乃止齐焉。勖哉夫子!尚桓桓如虎、如貔、如熊、如罴,于商郊弗迓克奔,以役西土,勖哉夫子!尔所弗勖,其于尔躬有戮!”
周朝吸取了教训,周朝的鬼神崇拜减弱,定都宗周,并推行封建制。《逸周书》对武王死前与周公做的规划做了记载。
维王克殷国,君诸侯,乃徵厥献民,九牧之师见王于殷郊。王乃升汾之阜以望商邑,永叹曰:“呜呼!不淑充天对。”遂命一日维显畏弗忘,王至于周,自鹿至于丘中,具明不寝,王小子御,告叔旦,叔旦亟奔即王,曰:“久忧劳,问害不寝?”曰:“安!予告汝。”王曰:“呜呼!旦,维天不享于殷,发之未生,至于今六十年,夷羊在牧,飞鸿满野,天自幽不享于殷,乃今有成,维天建殷,厥徵天民名三百六十夫,弗顾,亦不宾威,用戾于今。呜呼!予忧兹难,近饱于恤,辰是不室,我未定天保。何寝能欲?”王曰:“旦,予克致天之明命,定天保,依天室,志我其恶,俾从殷王纣,日夜劳来,定我于西土,我维显服,及德之方明。”叔旦泣涕于常,悲不能对,王□□传于后,王曰:“旦,汝维朕达弟,予有使汝,汝播食不遑暇食,矧其有乃室,今维天使予,惟二神授朕灵期,予未致于休予,近怀于朕室,汝维幼子,大有知。昔皇祖底于今,勖厥遗得,显义告期,付于朕身,肆若农服田,饥以望获,予有不显,朕卑皇祖,不得高位于上帝,汝幼子庚厥心,庶乃来班朕大环,兹于有虞意,乃怀厥妻子,德不可追于上,民亦不可答于下,朕不宾在高祖,维天不嘉,于降来省,汝其可瘳于兹,乃今我兄弟相后,我筮龟其何所即,今用建庶建。”叔旦恐,泣涕其手。王曰:“呜呼!旦,我图夷兹殷,其惟依天,室其有宪,命求兹无远,天有求,绎相我不难,自雒汭延于伊汭,居易无固,其有夏之居,我南望过于三涂,我北望过于岳鄙,顾瞻过于有河,宛瞻延于伊雒,无远天室,其名兹曰度邑。”
与商朝不同的是,周王室将姬姓人分封往各个要害地点,例如燕国、鲁国、曹国、郑国等等,这是一种军事殖民手段,将周人分散到全国各地稳定局势。《荀子》指出,当时七十一个诸侯国,姬姓诸侯就有五十三个。
兼制天下,立七十一国,姬姓独居五十三人。
这些从周人故地被分封往全国各地的诸侯,也带着大量的殷商遗民,我们今天可以看到一些西周诸侯国周人和商人比邻而居的遗迹,一些诸侯国里有周人为方便商人祭祀而立的社。
成周既成,迁殷顽民,周公以王命诰,作《多士》。
惟三月,周公初于新邑洛,用告商王士。
王若曰:“尔殷遗多士,弗吊旻天,大降丧于殷,我有周佑命,将天明威,致王罚,敕殷命终于帝。肆尔多士!非我小国敢弋殷命。惟天不畀允罔固乱,弼我,我其敢求位?惟帝不畀,惟我下民秉为,惟天明畏。
我闻曰:“上帝引逸,有夏不适逸;则惟帝降格,向于时夏。弗克庸帝,大淫泆有辞。惟时天罔念闻,厥惟废元命,降致罚;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,俊民甸四方。自成汤至于帝乙,罔不明德恤祀。亦惟天丕建,保乂有殷,殷王亦罔敢失帝,罔不配天其泽。在今后嗣王,诞罔显于天,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?诞淫厥泆,罔顾于天显民祗,惟时上帝不保,降若兹大丧。惟天不畀不明厥德,凡四方小大邦丧,罔非有辞于罚。”
王若曰:“尔殷多士,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,有命曰:‘割殷,告敕于帝。’惟我事不贰适,惟尔王家我适。予其曰惟尔洪无度,我不尔动,自乃邑。予亦念天,即于殷大戾,肆不正。”
王曰:“猷!告尔多士,予惟时其迁居西尔,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,时惟天命。无违,朕不敢有后,无我怨。惟尔知,惟殷先人有册有典,殷革夏命。今尔又曰:‘夏迪简在王庭,有服在百僚。’予一人惟听用德,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,予惟率肆矜尔。非予罪,时惟天命。”
王曰:“多士,昔朕来自奄,予大降尔四国民命。我乃明致天罚,移尔遐逖,比事臣我宗多逊。”
王曰:“告尔殷多士,今予惟不尔杀,予惟时命有申。今朕作大邑于兹洛,予惟四方罔攸宾,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。尔乃尚有尔土,尔用尚宁干止,尔克敬,天惟畀矜尔;尔不克敬,尔不啻不有尔土,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!今尔惟时宅尔邑,继尔居;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。尔小子乃兴,从尔迁。”
王曰:“又曰时予,乃或言尔攸居。”
国家的建立不光要靠军事,还要建构意识形态,塑造文化认同,对于周,他们的意识形态就是礼乐制度,《诗经》就是礼乐制度为我们留下的宝物。
做了这样布置的周王朝,也最终会走向衰弱,分崩离析,《诗经》中不乏战争、离别、思念、悼亡,王朝的衰落与文化的勃发同步进行,于是催生出中国古代文学的源头,即《诗经》,这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次质变,从此,自觉的文学创作出现了。
《诗经》六义
六义,包括风、雅、颂、赋、比、兴。在《周礼·大师》中,顺序则为风、赋、比、兴、雅、颂。
将诗分为风、雅、颂,最早可见于战国时代的《竹书孔子诗论》。这是战国时期儒家记录的孔子及儒家门人对《诗经》的研究。
颂,旁德也,多言后;其乐安而迟,其歌申而寻,其思深而远。至矣!大雅,盛德也,多言
……
也,多言难而怨悱者也;衰矣,小矣!邦风,其纳物也溥,观人俗焉,大敛材焉;其言隐,其声善。孔子曰:「唯能夫
……
汉至南北朝
汉代的郑玄为《周礼》作注,他认为:风是圣贤留下的遗风,赋是直接铺陈,比是使用比喻说出作者想说而不敢说的坏事,兴是使用比喻说出作者想说而不敢说的好事,雅是树立典范,颂是颂扬。
风言贤圣治道之遗化也。
赋之言铺,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。
比,见今之失,不敢斥言,取比类以言之。
兴,见今之美,嫌于媚谀,取善事以喻劝之。
雅,正也,言今之正者,以为后世法。
颂之言诵也,容也,诵今之德,广以美之。
汉代的《毛诗序》也从政治角度解读诗经六义。
上以风化下,下以风刺上,主文而谲谏,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戒,故曰风。
言天下之事,形四方之风,谓之雅。雅者,正也,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。
颂者,美盛德之形容,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。
这里的风,可以理解为“讽”,即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。雅就是正,是为四方之风作表率的,代表的是周王室官方。颂,用于歌颂,与神明沟通。
这是汉代很多人的看法,对后世有深远影响,连《文心雕龙》也难以摆脱。
……《关雎》有别,故后妃方德;尸鸠贞一,故夫人象义。……
由关雎联想到雌雄有别,再解释称赞颂后妃的品德,这种强行将诗经六义政治化的风气延续到南北朝时期。
唐宋
唐代的孔颖达在《毛诗正义》中,将风、雅、颂和赋、比、兴分开,认为风、雅、颂是诗的三种分类,赋、比、兴是诗的三种修辞,反驳了将赋、比、兴政治化的观点。孔颖达对风、雅、颂的解读是符合《孔子诗论》观点的。
比云见今之失,取比类以言之,谓刺诗之比也。兴云见今之美,取善事以劝之,谓美诗之兴也。其实美刺俱有比兴者也。
孔颖达认为,比、兴手法并不与批评、赞美相绑定。到了宋代,朱熹对赋、比、兴作出了训诂上的解释。
赋则直陈其事,比则取物为比,兴则托物兴词。
赋和比的解释非常好理解,兴则更难把握。兴有使用相关事物的,比如《小雅·常棣》。
常棣之华,鄂不韡韡。凡今之人,莫如兄弟。
死丧之威,兄弟孔怀。原隰裒矣,兄弟求矣。
脊令在原,兄弟急难。每有良朋,况也永叹。
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务。每有良朋,烝也无戎。
丧乱既平,既安且宁。虽有兄弟,不如友生?
傧尔笾豆,饮酒之饫。兄弟既具,和乐且孺。
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。兄弟既翕,和乐且湛。
宜尔室家,乐尔妻帑。是究是图,亶其然乎?
也有完全无关的,比如《郑风·扬之水》。
扬之水,不流束楚。终鲜兄弟,维予与女。无信人之言,人实迋女。
扬之水,不流束薪。终鲜兄弟,维予二人。无信人之言,人实不信。
朱熹的解读,对于我们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有很大帮助,却不能让我们理解这三种手法在文学中的作用,换言之,这是文字训诂方面的解释,而不是文学理论方面的解释。
赋是直陈其事吗?其实不然,我们来看《卫风·伯兮》。
伯兮朅兮,邦之桀兮。伯也执殳,为王前驱。
自伯之东,首如飞蓬。岂无膏沐,谁适为容?
其雨其雨,杲杲出日。愿言思伯,甘心首疾。
焉得谖草,言树之背。愿言思伯,使我心痗。
可以看出,这里写“首如飞蓬”,是描写人的仪态,这是为了表达自己无心梳洗,这和所谓的“直接表达情感”是不同的。赋作为一种文学手法,应当理解成直接表达情感,以及情感相关的事物。
那么比和兴怎么区分呢?
比是一种相对理性的手法,创作者通过理性的分析,提取观点和某一事物相似之处,加以发展,这就是比。让我们看《魏风·硕鼠》。
硕鼠硕鼠,无食我黍!三岁贯女,莫我肯顾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土。乐土乐土,爰得我所。
硕鼠硕鼠,无食我麦!三岁贯女,莫我肯德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国。乐国乐国,爰得我直。
硕鼠硕鼠,无食我苗!三岁贯女,莫我肯劳。逝将去女,适彼乐郊。乐郊乐郊,谁之永号?
这里的硕鼠用来比喻贪官污吏,他们的共同点是贪得无厌,这是理性分析的结果。
兴则用于表达朦胧的、婉转的情感,创作者无法准确地描述出这种情感,却又实实在在捕捉到了它,于是采用兴的方式,选择特定的物象进行描写,渲染场景、铺垫情感。让我们看《王风·扬之水》。
扬之水,不流束薪。彼其之子,不与我戍申。怀哉怀哉,曷月予还归哉?
扬之水,不流束楚。彼其之子,不与我戍甫。怀哉怀哉,曷月予还归哉?
扬之水,不流束蒲。彼其之子,不与我戍许。怀哉怀哉,曷月予还归哉?
创作者想要表达自己的哀愁,却先写河流,为接下来抒发情感做铺垫。
这样理解赋、比、兴,才能从文学和审美的角度理解这三种手法在《诗经》和后世古代文学中的作用。
《诗经》的时间线
判断诗的创作时间,有很多方法,例如通过内容、通过文学特征、通过古人记载等。
《诗经》中的《雅》分为《大雅》和《小雅》,一般认为《大雅》在《小雅》创作之前。今天的研究发现,《雅》中大部分作品创作于西周晚期,特别是周宣王时期。
比如这首《大雅·云汉》就是通过对气候的分析判断确定是周宣王时期的作品。
倬彼云汉,昭回于天。王曰:於乎!何辜今之?天降丧乱,饥馑荐臻。靡神不举,靡爱斯牲。圭壁既卒,宁莫我听?
旱既大甚,蕴隆虫虫。不殄禋祀,自郊徂宫。上下奠瘗,靡神不宗。后稷不克,上帝不临。耗斁下土,宁丁我躬。
旱既大甚,则不可推。兢兢业业,如霆如雷。周余黎民,靡有孑遗。昊天上帝,则不我遗。胡不相畏?先祖于摧。
旱既大甚,则不可沮。赫赫炎炎,云我无所。大命近止,靡瞻靡顾。群公先正,则不我助。父母先祖,胡宁忍予?
旱既大甚,涤涤山川。旱魃为虐,如惔如焚。我心惮暑,忧心如熏。群公先正,则不我闻。昊天上帝,宁俾我遯?
旱既大甚,黾勉畏去。胡宁瘨我以旱?憯不知其故。祈年孔夙,方社不莫。昊天上帝,则不我虞。敬恭明神,宜无悔怒。
旱既大甚,散无友纪。鞫哉庶正,疚哉冢宰。趣马师氏,膳夫左右。靡人不周。无不能止,瞻昂昊天,云如何里!
瞻昂昊天,有嘒其星。大夫君子,昭假无赢。大命近止,无弃尔成。何求为我。以戾庶正。瞻卬昊天,曷惠其宁?
一些内容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,例如词语的用法。比如《大雅·文王》用孙子。
文王在上,于昭于天。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。有周不显,帝命不时。文王陟降,在帝左右。
亹亹文王,令闻不已。陈锡哉周,侯文王孙子。文王孙子,本支百世,凡周之士,不显亦世。
世之不显,厥犹翼翼。思皇多士,生此王国。王国克生,维周之桢;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。
穆穆文王,于缉熙敬止。假哉天命。有商孙子。商之孙子,其丽不亿。上帝既命,侯于周服。
侯服于周,天命靡常。殷士肤敏。裸将于京。厥作裸将,常服黼冔。王之荩臣。无念尔祖。
无念尔祖,聿修厥德。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殷之未丧师,克配上帝。宜鉴于殷,骏命不易!
命之不易,无遏尔躬。宣昭义问,有虞殷自天。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。仪刑文王,万邦作孚。
《豳风·螽斯》则用子孙。
螽斯羽,诜诜兮。宜尔子孙,振振兮。
螽斯羽,薨薨兮。宜尔子孙。绳绳兮。
螽斯羽,揖揖兮。宜尔子孙,蛰蛰兮。
通过文学特征也是常用的手法。比如这首《小雅·天保》,其中的“如……之……”句式,就是周宣王时期作品的显著特点。
天保定尔,亦孔之固。俾尔单厚,何福不除?俾尔多益,以莫不庶。
天保定尔,俾尔戬榖。罄无不宜,受天百禄。降尔遐福,维日不足。
天保定尔,以莫不兴。如山如阜,如冈如陵,如川之方至,以莫不增。
吉蠲为饎,是用孝享。禴祠烝尝,于公先王。君曰卜尔,万寿无疆。
神之吊矣,诒尔多福。民之质矣,日用饮食。群黎百姓,徧为尔德。
如月之恒,如日之升。如南山之寿,不骞不崩。如松柏之茂,无不尔或承。
这首《小雅·鼓钟》根据记载,创作于周昭王时期,周昭王时期与东夷长年作战,甚至昭王本人也淹死在水中,因此用雅乐纪念死去的将士们。
鼓钟将将,淮水汤汤,忧心且伤。淑人君子,怀允不忘。
鼓钟喈喈,淮水湝湝,忧心且悲。淑人君子,其德不回。
鼓钟伐鼛,淮有三洲,忧心且妯。淑人君子,其德不犹。
鼓钟钦钦,鼓瑟鼓琴,笙磬同音。以雅以南,以籥不僭。
总的来看,我们将《诗经》分为四段:西周早期、西周中期、西周晚期、春秋早期。
最早的歌舞剧
传说黄帝作《云门》、《大卷》,尧作《大咸》,舜 作《大韶》,禹治水成功后作《大夏》,汤灭夏后作《大濩》,武王、周公灭商后作《大武》。
大司乐:掌成均之法,以治建国之学政,而合国之子弟焉。凡有道者、有德者,使教焉;死则以为乐祖,祭于瞽宗。以乐德教国子:中和、只庸、孝友。以乐语教国子:兴道、讽诵、言语。以乐舞教国子舞《云门》、《大卷》、《大咸》、《大韶》、《大夏》、《大濩》、《大武》。
《武》,《吕氏春秋中》又称《大武》,现代学者称为大武乐章,是周武王、周公创作的歌舞。大武乐章是中国古代最早被记录的诗歌。
武王克商,作颂曰,载戢干戈,载櫜弓矢,我求懿德,肆于时夏,允王保之,又作武,其卒章曰,耆定尔功,其三曰,铺时绎思,我徂维求定,其六曰,绥万邦,屡丰年。夫武,禁暴,戢兵,保大,定功,安民,和众,丰财,者也,故使子孙无忘其章。
其中,“耆定尔功”见于《周颂·武》,“铺时绎思,我徂维求定”见于《周颂·赉》,“绥万邦,屡丰年”见于《周颂·桓》,根据《左传》中的这段记载,我们可以推测这三篇分别对应大武乐章的一、三、六章。
儒家在《礼记》中记载了孔子观赏大武乐章的评述。
子曰:“居!吾语汝。夫乐者,象成者也;总干而山立,武王之事也;发扬蹈厉,大公之志也。《武》乱皆坐,周、召之治也。且夫《武》,始而北出,再成而灭商。三成而南,四成而南国是疆,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,六成复缀以崇。天子夹振之而驷伐,盛威于中国也。分夹而进,事早济也,久立于缀,以待诸侯之至也。
然而,大武乐章中有“于皇武王、无竞维烈”,武王是谥号,不可能在武王生前出现,因此,后世有人认为大武乐章其实是后人纪念武王而作。
对大武乐章的研究在唐朝以前不受重视,大武乐章问题大约最早被宋代的朱熹发掘出来,到明清被许多学者研究,其中不乏王国维等大家。王国维对大武乐章的研究陷入了误区,不仅打乱了《左传》中描述的顺序,还先入为主地认为大武乐章有六章,就应当有六篇诗,然而应当跳出每章一首诗的窠臼。《左传》中楚庄王是高级贵族,对大武乐章十分熟悉,他在描述中只描述了三首,很有可能大武乐章只有三首诗,其他部分是不唱歌词,只有乐舞的。
下面让我们看看大武乐章这三篇。首先是第一篇《武》
于皇武王、无竞维烈。允文文王、克开厥后。嗣武受之、胜殷遏刘、耆定尔功。
然后是《赉》。
文王既勤止、我应受之。敷时绎思、我徂维求定。时周之命、于绎思。
最后是《桓》。
绥万邦、娄丰年。天命匪解。桓桓武王、保有厥士。于以四方、克定厥家。于昭于天。皇以闲之。
从当时的创作目的来看,大武乐章不光是为了纪念武王的歌舞,还是礼乐制度的一部分,是为了维持封建制度创作的。从古人记载来看,古代各个时期都有各自的歌舞,譬如《大濩》,是汤灭夏后为了求雨创作的。当时的天子承担着部分神职,是上天与人间交流的媒介。因此,需要有大武乐章取代之前的《大濩》,向世界宣扬周的意识形态。
将这些诗句翻译成现代汉语,我们会发现尽管语句艰涩,但其中的情感是质朴的,也是中国文化中常见的,这也是《诗经》的典型特征。大武乐章是诗的开端,也是风格的代表。
颂诗
歌颂谁
《周颂》篇章多创作于西周中期以前,之后让位于《雅》,从祭祀目标看,《周颂》歌颂的多是周文王、后稷、太王。可以看出,在祭祀中,不是所有的祖先都会受到歌颂,而是德行高的祖先会受到更多的歌颂。商人也秉持分别祭祀的观念,他们称一年为一祀,用五种方式轮流祭祀不同的先王,祭祀完就是一年。然而商人爱好人祭,周人则用猪牛羊,这是一次进步。
夫圣王之制祀也,法施于民则祀之,以死勤事则祀之,以劳定国则祀之,能御大灾则祀之,能捍大患则祀之。非是族也,不在祀典。
歌颂什么
让我们看这篇《周颂·思文》,这一篇是歌颂后稷的功德。
思文后稷、克配彼天、立我烝民、莫匪尔极。贻我来牟、帝命率育。无此疆尔界、陈常于时夏。
后稷的传说,见于《大雅·生民》。
厥初生民,时维姜嫄。生民如何?克禋克祀,以弗无子。履帝武敏歆,攸介攸止,载震载夙。载生载育,时维后稷。
诞弥厥月,先生如达。不坼不副,无菑无害,以赫厥灵。上帝不宁,不康禋祀,居然生子。
诞寘之隘巷,牛羊腓字之。诞寘之平林,会伐平林。诞寘之寒冰,鸟覆翼之。鸟乃去矣,后稷呱矣。实覃实訏,厥声载路。
诞实匍匐,克岐克嶷,以就口食。蓺之荏菽,荏菽旆旆。禾役穟穟,麻麦幪幪,瓜瓞唪唪。
诞后稷之穑,有相之道。茀厥丰草,种之黄茂。实方实苞,实种实褎。实发实秀,实坚实好。实颖实栗,即有邰家室。
诞降嘉种,维秬维秠,维穈维芑。恒之秬秠,是获是亩。恒之穈芑,是任是负,以归肇祀。
诞我祀如何?或舂或揄,或簸或蹂。释之叟叟,烝之浮浮。载谋载惟,取萧祭脂。取羝以軷,载燔载烈,以兴嗣岁。
昂盛于豆,于豆于登,其香始升。上帝居歆,胡臭亶时。后稷肇祀,庶无罪悔,以迄于今。
之后,周人失去了后稷的职位,外迁与夷狄杂居,之后,是公刘带周人回归了农耕生活,在豳定居。见《大雅·公刘》。
笃公刘、匪居匪康、乃埸乃疆、 乃积乃仓。乃裹糇粮、于橐于囊、 思辑用光 。弓矢斯张、干戈戚扬、爰方启行。
笃公刘、于胥斯原、既庶既繁、既顺乃宣、而无永叹。陟则在巘、复降在原。何以舟之、维玉及瑶、鞞琫容刀。
笃公刘、逝彼百泉、瞻彼溥原。乃陟南冈、乃觏于京。京师之野、于时处处、于时庐旅、于时言言、于时语语。
笃公刘、于京斯依。跄跄济济、俾筵俾几。既登乃依。乃造其曹、执豕于牢、酌之用匏。食之饮之、君之宗之。
笃公刘、既溥既长、既景乃冈、相其阴阳、观其流泉、其军三单。度其隰原、彻田为粮。度其夕阳、豳居允荒。
笃公刘、于豳斯馆。涉渭为乱、取厉取锻。止基乃理、爰众爰有。夹其皇㵎、遡其过㵎。止旅乃密、芮鞫之即。
到了周文王爷爷古公亶父这一代,全球气候发生变化,北方民族南迁,挤压了周人的生存空间,于是古公亶父率领族人南迁到了岐山一带。见《周颂·天作》。
天作高山,大王荒之。彼作矣,文王康之。彼徂矣岐,有夷之行。子孙保之。
与后稷相同,《周颂》中赞颂的祖先,大雅中会有对应的诗篇详细描述。
緜緜瓜瓞。民之初生,自土沮漆。古公亶父,陶复陶穴,未有家室。
古公亶父,来朝走马。率西水浒,至于岐下。爰及姜女,聿来胥宇。
周原膴膴,堇荼如饴。爰始爰谋,爰契我龟,曰止曰时,筑室于兹。
廼慰廼止,廼左廼右,廼疆廼理,廼宣廼亩。自西徂东,周爰执事。
乃召司空,乃召司徒,俾立室家。其绳则直,缩版以载,作庙翼翼。
捄之陾陾,度之薨薨,筑之登登,削屡冯冯。百堵皆兴,鼛鼓弗胜。
廼立皋门,皋门有伉。廼立应门,应门将将。廼立冢土,戎丑攸行。
肆不殄厥愠,亦不陨厥问。柞棫拔矣,行道兑矣。混夷駾矣,维其喙矣!
虞芮质厥成,文王蹶厥生。予曰有疏附,予曰有先后。予曰有奔奏,予曰有御侮!
这是这些古代史诗的样子,没有荷马史诗的各种神怪,而是朴实地描述自己全族如何在先祖带领下劳作发展的。
在周礼中,周天子也有亲自劳作的义务。见《礼记·祭统》。
是故,天子亲耕于南郊,以共齐盛;王后蚕于北郊,以共纯服。诸侯耕于东郊,亦以共齐盛;夫人蚕于北郊,以共冕服。天子诸侯非莫耕也,王后夫人非莫蚕也,身致其诚信,诚信之谓尽,尽之谓敬,敬尽然后可以事神明,此祭之道也。
在周人的观念中,天子、诸侯这些贵族侍奉所谓的神是否到位,要看他们是不是重视劳动,重视生产。所以,《诗经》中的颂歌虽然多,虽然崇敬祖先,但他们不会过分祈求祖先赐给自己丰收,因为丰收是自己应当献给祖先的。
当然,也有十分少有的鬼神出场的诗篇。比如《大雅·皇矣》。
皇矣上帝,临下有赫。监观四方,求民之莫。维此二国,其政不获。维彼四国,爰究爰度。上帝耆之,憎其式廓。乃眷西顾,此维与宅。
作之屏之,其菑其翳。修之平之,其灌其栵。启之辟之,其柽其椐。攘之剔之,其檿其柘。帝迁明德,串夷载路。天立厥配,受命既固。
帝省其山,柞棫斯拔,松柏斯兑。帝作邦作对,自大伯王季。维此王季,因心则友。则友其兄,则笃其庆,载锡之光。受禄无丧,奄有四方。
维此王季,帝度其心。貊其德音,其德克明。克明克类,克长克君。王此大邦,克顺克比。比于文王,其德靡悔。既受帝祉,施于孙子。
帝谓文王:无然畔援,无然歆羡,诞先登于岸。密人不恭,敢距大邦,侵阮徂共。王赫斯怒,爰整其旅,以按徂旅。以笃于周祜,以对于天下。
依其在京,侵自阮疆。陟我高冈,无矢我陵。我陵我阿,无饮我泉,我泉我池。度其鲜原,居岐之阳,在渭之将。万邦之方,下民之王。
帝谓文王:予怀明德,不大声以色,不长夏以革。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。帝谓文王:訽尔仇方,同尔弟兄。以尔钩援,与尔临冲,以伐崇墉。
临冲闲闲,崇墉言言。执讯连连,攸馘安安。是类是禡,是致是附,四方以无侮。临冲茀茀,崇墉仡仡。是伐是肆,是绝是忽。四方以无拂。
在这些诗篇中,祖先不是鬼神,不是虚无缥缈的对象,而是一个个曾经活着、已经死去的人,是一个个辛勤劳动的人,是带领着全族创造幸福生活的人。这样的先贤崇拜与商人的鬼神崇拜是不同的,与古希腊对神、半神的热衷也是不同的。
这些宏大的史诗,充满了人气,充满了脚踏实地劳作的朴实,周人所谓的天命,并不是玄学,从这些诗篇中我们看到所谓的天命其实是周人的德行、周人的努力换来的。
农事诗
农业生产是周人的底色,农事诗因此成为了《诗经》中诗的一大题材。让我们来看《周颂·载芟》。
载芟载柞,其耕泽泽。千耦其耘,徂隰徂畛。
侯主侯伯,侯亚侯旅,侯彊侯以。
有嗿其馌,思媚其妇,有依其士。有略其耜,俶载南亩,播厥百谷。
实函斯活,驿驿其达。有厌其杰,厌厌其苗,绵绵其麃。
载获济济,有实其积,万亿及秭。
为酒为醴,烝畀祖妣,以洽百礼。
有飶其香。邦家之光。有椒其馨,胡考之宁。
匪且有且,匪今斯今,振古如兹。
《周颂·丰年》。
丰年多黍多稌,亦有高廪,万亿及秭。为酒为醴,烝畀祖妣。以洽百礼,降福孔皆。
农事在周人的礼乐体系中不光是生产,还是自己对祖先传统的坚守,对祖先的尊重。这里不得不提一首长诗,《豳风·七月》。
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一之日觱发,二之日栗烈。无衣无褐,何以卒岁。三之日于耜,四之日举趾。同我妇子,馌彼南亩,田畯至喜。
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春日载阳,有鸣仓庚。女执懿筐,遵彼微行,爰求柔桑。春日迟迟,采蘩祁祁。女心伤悲,殆及公子同归。
七月流火,八月萑苇。蚕月条桑,取彼斧斨,以伐远扬,猗彼女桑。七月鸣鵙,八月载绩。载玄载黄,我朱孔阳,为公子裳。
四月秀葽,五月鸣蜩。八月其获,十月陨萚。一之日于貉,取彼狐狸,为公子裘。二之日其同,载缵武功,言私其豵,献豜于公。
五月斯螽动股,六月莎鸡振羽,七月在野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户,十月蟋蟀入我床下。穹窒熏鼠,塞向墐户。嗟我妇子,曰为改岁,入此室处。
六月食郁及薁,七月亨葵及菽,八月剥枣,十月获稻,为此春酒,以介眉寿。七月食瓜,八月断壶,九月叔苴,采荼薪樗,食我农夫。
九月筑场圃,十月纳禾稼。黍稷重穋,禾麻菽麦。嗟我农夫,我稼既同,上入执宫功。昼尔于茅,宵尔索綯。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谷。
二之日凿冰冲冲,三之日纳于凌阴。四之日其蚤,献羔祭韭。九月肃霜,十月涤场。朋酒斯飨,曰杀羔羊。跻彼公堂,称彼兕觥,万寿无疆。
有人说这首诗讲的是公刘带领周人在豳劳作,也有人说这是周公出奔之后带领族人劳作,其中写了全年劳作的辛苦,也写了人们对生活的热爱,这是一种在劳动的辛苦中感受生活美好的精神。
宴饮诗
宴饮活动
上面提到,周人通过封建制,分散在中原各处,为了沟通族群,沟通上下阶级,他们创建了典礼体系。宴饮就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。若有兴趣,《仪礼·乡饮酒礼》中有详细记载。宴饮诗就是为这种场合准备的。
乡饮酒礼中,首先是宾主的迎接仪式,之后笙歌中的《鹿鸣》、《四牡》、《皇皇者华》,间歌《南垓》、《白华》、《华黍》、《鱼丽》、《由庚》、《南有嘉鱼》、《崇丘》、《南山有台》、《由儀》,合乡乐《关雎》、《葛覃》、《卷耳》、《鹊巢》、《采蘩》、《采苹》,最后,乐官向典礼主持人示意演奏完毕,大家敬酒、吃饭。
聘射之礼,至大礼也。质明而始行事,日几中而后礼成,非强有力者弗能行也。故强有力者,将以行礼也。酒清,人渴而不敢饮也;肉干,人饥而不敢食也;日莫人倦,齐庄正齐,而不敢解惰。
宴饮诗的精神
宴饮是一种繁重的体力劳动,即使是吃饭,也不能吃太多,不能喝醉,贵族们要保持仪态,让我们看《小雅·湛露》。
湛湛露斯,匪阳不晞。厌厌夜饮,不醉无归。
湛湛露斯,在彼丰草。厌厌夜饮,在宗载考。
湛湛露斯,在彼杞棘。显允君子,莫不令德。
其桐其椅,其实离离。岂弟君子,莫不令仪。
开头是说不醉无归,最后又说“莫不令德”、“莫不令仪”。饮酒礼就是在考验贵族们在放松与严肃间的平衡。
前面说到,典礼起到了沟通族群的作用,来看《小雅·伐木》。
伐木丁丁,鸟鸣嘤嘤。出自幽谷,迁于乔木。嘤其鸣矣,求其友声。
相彼鸟矣,犹求友声。矧伊人矣,不求友生?神之听之,终和且平。
伐木许许,酾酒有藇!既有肥羜,以速诸父。宁适不来,微我弗顾。
於粲洒扫,陈馈八簋。既有肥牡,以速诸舅。宁适不来,微我有咎。
伐木于阪,酾酒有衍。笾豆有践,兄弟无远。民之失德,乾餱以愆。
有酒湑我,无酒酤我。坎坎鼓我,蹲蹲舞我。迨我暇矣,饮此湑矣。
《小雅·常棣》。
常棣之华,鄂不韡韡。凡今之人,莫如兄弟。
死丧之威,兄弟孔怀。原隰裒矣,兄弟求矣。
脊令在原,兄弟急难。每有良朋,况也永叹。
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务。每有良朋,烝也无戎。
丧乱既平,既安且宁。虽有兄弟,不如友生?
傧尔笾豆,饮酒之饫。兄弟既具,和乐且孺。
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。兄弟既翕,和乐且湛。
宜尔室家,乐尔妻帑。是究是图,亶其然乎?
宴饮的堕落
到了西周后期,宴饮的神圣属性已经不受重视了,这是礼乐制度开始驰废的表现,让我们来看《小雅·宾之初筵》。
宾之初筵,左右秩秩。笾豆有楚,殽核维旅。酒既和旨,饮酒孔偕。钟鼓既设,举酬逸逸。大侯既抗,弓矢斯张。射夫既同,献尔发功。发彼有的,以祈尔爵。
籥舞笙鼓,乐既和奏。烝衎烈祖,以洽百礼。百礼既至,有壬有林。锡尔纯嘏,子孙其湛。其湛曰乐,各奏尔能。宾载手仇,室人入又。酌彼康爵,以奏尔时。
宾之初筵,温温其恭。其未醉止,威仪反反。曰既醉止,威仪幡幡。舍其坐迁,屡舞仙仙。其未醉止,威仪抑抑。曰既醉止,威仪怭怭。是曰既醉,不知其秩。
宾既醉止,载号载呶。乱我笾豆,屡舞僛僛。是曰既醉,不知其邮。侧弁之俄,屡舞傞傞。既醉而出,并受其福。醉而不出,是谓伐德。饮酒孔嘉,维其令仪。
凡此饮酒,或醉或否。既立之监,或佐之史。彼醉不臧,不醉反耻。式勿从谓,无俾大怠。匪言勿言,匪由勿语。由醉之言,俾出童羖。三爵不识,矧敢多又。
王事诗
礼乐征伐,这是周天子的权力,因此,为征伐创作战争诗也是礼乐制度的一部分。最早的战争诗可以追溯到周公东征,比如《豳风·东山》,当然,需要注意的是,《豳风》的作品应当作于周昭王时代之后。
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,零雨其濛。我东曰归,我心西悲。制彼裳衣,勿士行枚。蜎蜎者蠋,烝在桑野。敦彼独宿,亦在车下。
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,零雨其濛。果臝之实,亦施于宇。伊威在室,蠨蛸在户。町畽鹿场,熠燿宵行。不可畏也,伊可怀也。
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,零雨其濛。鹳鸣于垤,妇叹于室。洒扫穹窒,我征聿至。有敦瓜苦,烝在栗薪。自我不见,于今三年。
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,零雨其濛。仓庚于飞,熠燿其羽。之子于归,皇驳其马。亲结其缡,九十其仪。其新孔嘉,其旧如之何?
用小雨中将士们回家路上的想法描写战争,表达对战争的厌恶。“果臝之实,亦施于宇。伊威在室,蠨蛸在户。町畽鹿场,熠燿宵行。”与古诗十九首的“遥看是君家,松柏冢累累。兔从狗窦入,雉从梁上飞。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西周后期,外敌入侵,并且,随着礼乐制度的衰颓,诸侯间互相征伐,连周王室也常需要出兵。此时人们仍在创作诗篇。先看《小雅·出车》。
我出我车,于彼牧矣。自天子所,谓我来矣。召彼仆夫,谓之载矣。王事多难,维其棘矣。
我出我车,于彼郊矣。设此旐矣,建彼旄矣。彼旟旐斯,胡不旆旆?忧心悄悄,仆夫况瘁。
王命南仲,往城于方。出车彭彭,旂旐央央。天子命我,城彼朔方。赫赫南仲,玁狁于襄。
昔我往矣,黍稷方华。今我来思,雨雪载途。王事多难,不遑启居。岂不怀归?畏此简书。
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。未见君子,忧心忡忡。既见君子,我心则降。赫赫南仲,薄伐西戎。
春日迟迟,卉木萋萋。仓庚喈喈,采蘩祁祁。执讯获丑,薄言还归。赫赫南仲,玁狁于夷。
“昔我往矣,黍稷方华。今我来思,雨雪载途。”让我们想到诗经的另一篇,《小雅·采薇》。
采薇采薇,薇亦作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莫止。 靡室靡家,猃狁之故。不遑启居,猃狁之故。
采薇采薇,薇亦柔止。曰归曰归,心亦忧止。 忧心烈烈,载饥载渴。我戍未定,靡使归聘。
采薇采薇,薇亦刚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阳止。 王事靡盬,不遑启处。忧心孔疚,我行不来!
彼尔维何?维常之华。彼路斯何?君子之车。 戎车既驾,四牡业业。岂敢定居?一月三捷。
驾彼四牡,四牡骙骙。君子所依,小人所腓。 四牡翼翼,象弭鱼服。岂不日戒?猃狁孔棘!
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 行道迟迟,载渴载饥。我心伤悲,莫知我哀!
"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。"则对应《召南·草虫》。
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。未见君子,忧心忡忡。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降。
陟彼南山,言采其蕨。未见君子,忧心惙惙。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说。
陟彼南山,言采其薇。未见君子,我心伤悲。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夷。
不难看出,《出车》是一首对唱的诗,它采用男女对唱的方式,诉说受战争影响的男人和女人的苦难,而不只是歌颂战功。然而,这首诗不是为体现战争的残酷、为了描写悲剧而作,相反,它是通过抒情的方式抚平战争带来的创伤,将家庭和国家连接起来,追求社会的和谐。
战争诗也有赞美士兵们雄壮的,例如这首《周南·兔罝》。
肃肃兔罝,椓之丁丁。赳赳武夫,公侯干城。
肃肃兔罝,施于中逵。赳赳武夫,公侯好仇。
肃肃兔罝,施于中林。赳赳武夫,公侯腹心。
还有同仇敌忾抵抗外敌的,例如《秦风·无衣》。
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!
岂曰无衣?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。与子偕作!
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!
以及表达对繁重徭役不满的,例如《唐风·鸨羽》。
肃肃鸨羽,集于苞栩。王事靡盬,不能蓺稷黍。父母何怙?悠悠苍天,曷其有所?
肃肃鸨翼,集于苞棘。王事靡盬,不能蓺黍稷。父母何食?悠悠苍天,曷其有极?
肃肃鸨行,集于苞桑。王事靡盬,不能蓺稻粱。父母何尝?悠悠苍天,曷其有常?
还有《邶风·击鼓》。
击鼓其镗,踊跃用兵。土国城漕,我独南行。
从孙子仲,平陈与宋。不我以归,忧心有忡。
爰居爰处?爰丧其马?于以求之?于林之下。
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于嗟阔兮,不我活兮。于嗟洵兮,不我信兮。
婚姻诗
婚姻典礼
最有名的婚姻诗,自然是《周南·关雎》。
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
参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
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。
参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
参差荇菜,左右芼之。窈窕淑女,钟鼓乐之。
一般认为这是爱情诗,这样理解固然没错,然而,这样理解并不精确。因为《诗经》是为了礼乐活动创作的,这首诗更有可能是婚礼上用的诗。
还有一首很有名的是《卫风·硕人》,写的是卫国的庄姜夫人。
硕人其颀,衣锦褧衣。齐侯之子,卫侯之妻。东宫之妹,邢侯之姨,谭公维私。
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。领如蝤蛴,齿如瓠犀。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
硕人敖敖,说于农郊。四牡有骄,朱幩镳镳。翟茀以朝。大夫夙退,无使君劳。
河水洋洋,北流活活。施罛濊濊,鳣鲔发发。葭菼揭揭,庶姜孽孽,庶士有朅。
两首诗对比来看,《硕人》比《关雎》更开放活泼,而《关雎》更庄重典雅,这其中有时代原因,一般认为《关雎》创作时间早于《硕人》,也与天子和诸侯的地位有关。
婚姻生活诗
美好的家庭
美好的家庭是什么样的,首先看《大雅·思齐》。
思齐大任,文王之母,思媚周姜,京室之妇。大姒嗣徽音,则百斯男。
惠于宗公,神罔时怨,神罔时恫。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
雍雍在宫,肃肃在庙。不显亦临,无射亦保。
肆戎疾不殄,烈假不瑕。不闻亦式,不谏亦入。肆成人有德,小子有造。古之人无斁,誉髦斯士。
齐家和平天下是儒家思想的重要部分,他们认为家庭和睦的人才能治理好国家,这首诗就是为家庭树立榜样。
古人不光对君子有高要求,对君子的夫人也有高要求,我们来看《召南·采蘩》。
于以采蘩?于沼于沚。于以用之?公侯之事。
于以采蘩?于涧之中。于以用之?公侯之宫。
被之僮僮,夙夜在公。被之祁祁,薄言还归。
看一首地位更低等级贵族创作的《郑风·女曰鸡鸣》。
女曰鸡鸣,士曰昧旦。子兴视夜,明星有烂。将翱将翔,弋凫与雁。
弋言加之,与子宜之。宜言饮酒,与子偕老。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
知子之来之,杂佩以赠之。知子之顺之,杂佩以问之。知子之好之,杂佩以报之。
失败的家庭
《诗经》中也有许多描写婚姻失败的诗,大致有三种态度。首先看《邶风·柏舟》。
泛彼柏舟,亦泛其流。耿耿不寐,如有隐忧。微我无酒,以敖以游。
我心匪鉴,不可以茹。亦有兄弟,不可以据。薄言往愬,逢彼之怒。
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威仪棣棣,不可选也。
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。觏闵既多,受侮不少。静言思之,寤辟有摽。
日居月诸,胡迭而微?心之忧矣,如匪澣衣。静言思之,不能奋飞。
“我心匪鉴”、“我心匪石”、“我心匪席”,主人公的坚韧性格就在这三个比喻中体现出来,比喻的角度新奇,意义贴切,同时也有韵律感。全诗的情感沉郁顿挫。
第二种态度,见《邶风·谷风》。
习习谷风,以阴以雨。黾勉同心,不宜有怒。采葑采菲,无以下体?德音莫违,及尔同死。
行道迟迟,中心有违。不远伊迩,薄送我畿。谁谓荼苦?其甘如荠。宴尔新昏,如兄如弟。
泾以渭浊,湜湜其沚。宴尔新昏,不我屑以。毋逝我梁,毋发我笱。我躬不阅,遑恤我后!
就其深矣,方之舟之。就其浅矣,泳之游之。何有何亡,黾勉求之。凡民有丧,匍匐救之。
不我能慉,反以我为雠。既阻我德,贾用不售。昔育恐育鞫,及尔颠覆。既生既育,比予于毒。
我有旨蓄,亦以御冬。宴尔新昏,以我御穷。有洸有溃,既诒我肄。不念昔者,伊余来塈。
这是一种常见的态度,主人公被失败的婚姻深深伤害,被丈夫抛弃,表达出的情感婉转而哀伤。
最后一种态度,见《卫风·氓》。
氓之蚩蚩,抱布贸丝。匪来贸丝,来即我谋。送子涉淇,至于顿丘。匪我愆期,子无良媒。将子无怒,秋以为期。
乘彼垝垣,以望复关。不见复关,泣涕涟涟。既见复关,载笑载言。尔卜尔筮,体无咎言。以尔车来,以我贿迁。
桑之未落,其叶沃若。于嗟鸠兮,无食桑葚!于嗟女兮,无与士耽!士之耽兮,犹可说也。女之耽兮,不可说也。
桑之落矣,其黄而陨。自我徂尔,三岁食贫。淇水汤汤,渐车帷裳。女也不爽,士贰其行。士也罔极,二三其德。
三岁为妇,靡室劳矣。夙兴夜寐,靡有朝矣。言既遂矣,至于暴矣。兄弟不知,咥其笑矣。静言思之,躬自悼矣。
及尔偕老,老使我怨。淇则有岸,隰则有泮。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。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。反是不思,亦已焉哉!
《氓》中的女性面对一个坏丈夫,则是决绝的态度,“这样的渣男不要也罢”。
自由的爱情
除了遵循周礼的婚姻,还有自由的爱情。古人默许这种爱情,可以看《周礼·媒氏》。
中春之月,令会男女,於是时也,奔者不禁。
诗经中对于这种爱情的描写,让我们看《郑风·褰裳》。
子惠思我,褰裳涉溱。子不我思,岂无他人?狂童之狂也且!
子惠思我,褰裳涉洧。子不我思,岂无他士?狂童之狂也且!
这首诗篇幅不长,但是一个泼辣火爆的女子形象一下就印在了人心中。儒家说“郑风淫”,就是因为《郑风》中这样的诗很多。再看一首《山有扶苏》。
山有扶苏,隰有荷华。不见子都,乃见狂且。
山有桥松,隰有游龙。不见子充,乃见狡童。
还有表现恋人间争执的,比如《郑风·遵大路》。
遵大路兮,掺执子之袪兮,无我恶兮,不寁故也!
遵大路兮,掺执子之手兮,无我魗兮,不寁好也!
讽喻诗
随着诗的发展,到了西周后期,诗的创作逐渐离开了典礼场所,出现了诗人,也出现了在民间流传的诗。诗歌创作的主题从乐官转移向诗人,场所从典礼转移向民间,这就使得诗中能够传达更多个人情感,同时,由于社会在此时衰落,出现了许多政治讽喻诗,表达对政治的见解。
西周后期并不是一个和谐稳定的幸福社会,这一时期,到诗经创作截止的春秋中期,周王室开始衰落,先前的礼乐制度开始衰落。厉王时期发生了国人暴动,周人将天子赶出了国家,进入共和时期,之后周宣王被迎回,这是西周的一次中兴,宣王几十年间出现了大量气势磅礴、富含哲理的诗,歌颂这个时代。比如这首《小雅·车攻》,还有之前的《云汉》、《天保》等。
我车既攻,我马既同。四牡庞庞,驾言徂东。
田车既好,四牡孔阜。东有甫草,驾言行狩。
之子于苗,选徒嚣嚣。建旐设旄,搏兽于敖。
驾彼四牡,四牡奕奕。赤芾金舄,会同有绎。
决拾既佽,弓矢既调。射夫既同,助我举柴。
四黄既驾,两骖不猗。不失其驰,舍矢如破。
萧萧马鸣,悠悠旆旌。徒御不惊,大庖不盈。
之子于征,有闻无声。允矣君子,展也大成。
然后,就进入了周幽王时期。总的来说,在厉王、幽王以及之后的东周早期,出现了许多政治讽喻诗。来看这首《大雅·民劳》。
民亦劳止,汔可小康。惠此中国,以绥四方。无纵诡随,以谨无良。式遏寇虐,憯不畏明。柔远能迩,以定我王。
民亦劳止,汔可小休。惠此中国,以为民逑。无纵诡随,以谨惛怓。式遏寇虐,无俾民忧。无弃尔劳,以为王休。
民亦劳止,汔可小息。惠此京师,以绥四国。无纵诡随,以谨罔极。式遏寇虐,无俾作慝。敬慎威仪,以近有德。
民亦劳止,汔可小愒。惠此中国,俾民忧泄。无纵诡随,以谨丑厉。式遏寇虐,无俾正败。戎虽小子,而式弘大。
民亦劳止,汔可小安。惠此中国,国无有残。无纵诡随,以谨缱绻。式遏寇虐,无俾正反。王欲玉女,是用大谏。
相传这首诗是召穆公为了劝谏厉王而作。同样批评厉王的还有《板》和《荡》。这里我们讲《荡》。
荡荡上帝,下民之辟。疾威上帝,其命多辟。天生烝民,其命匪谌。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
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。曾是彊御?曾是掊克?曾是在位?曾是在服?天降滔德,女兴是力。
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。而秉义类,彊御多怼。流言以对。寇攘式内。侯作侯祝,靡届靡究。
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。女炰烋于中国。敛怨以为德。不明尔德,时无背无侧。尔德不明,以无陪无卿。
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。天不湎尔以酒,不义从式。既愆尔止。靡明靡晦。式号式呼。俾昼作夜。
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。如蜩如螗,如沸如羹。小大近丧,人尚乎由行。内奰于中国,覃及鬼方。
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。匪上帝不时,殷不用旧。虽无老成人,尚有典刑。曾是莫听,大命以倾。
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。人亦有言:颠沛之揭,枝叶未有害,本实先拨。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。
《荡》采用假托文王口吻,讽喻、影射当代朝政的手法,成为了后世的一大传统。“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”,这是历史意识觉醒的开始。
再来看看讽刺幽王朝政的诗,《小雅·节南山》。
节彼南山,维石岩岩。赫赫师尹,民具尔瞻。忧心如惔,不敢戏谈。国既卒斩,何用不监!
节彼南山,有实其猗。赫赫师尹,不平谓何。天方荐瘥,丧乱弘多。民言无嘉,憯莫惩嗟。
尹氏大师,维周之氐;秉国之钧,四方是维。天子是毗,俾民不迷。不吊昊天,不宜空我师。
弗躬弗亲,庶民弗信。弗问弗仕,勿罔君子。式夷式已,无小人殆。琐琐姻亚,则无膴仕。
昊天不佣,降此鞠訩。昊天不惠,降此大戾。君子如届,俾民心阕。君子如夷,恶怒是违。
不吊昊天,乱靡有定。式月斯生,俾民不宁。忧心如酲,谁秉国成?不自为政,卒劳百姓。
驾彼四牡,四牡项领。我瞻四方,蹙蹙靡所骋。
方茂尔恶,相尔矛矣。既夷既怿,如相酬矣。
昊天不平,我王不宁。不惩其心,覆怨其正。
家父作诵,以究王訩。式讹尔心,以畜万邦。
这首诗的战斗性就比前两首强得多,从“国既卒斩,何用不监”开始,就对大臣和统治者发起挑战。
《诗经》中的政治讽喻诗,花样繁多,读的时候只要注意了解当时的历史,就没有读不通的了。
国风
《国风》中除了上述的各种诗外,还有其他好几种诗。
怀念先贤
怀念先贤多是为了表达对美好未来的期盼,比如《召南·甘棠》。
蔽芾甘棠,勿翦勿伐,召伯所茇。
蔽芾甘棠,勿翦勿败,召伯所憩。
蔽芾甘棠,勿翦勿拜,召伯所说。
赞美母亲
除了赞美宗庙中的先祖,也有赞美母亲的诗,比如《邶风·凯风》。
凯风自南,吹彼棘心。棘心夭夭,母氏劬劳。
凯风自南,吹彼棘薪。母氏圣善,我无令人。
爰有寒泉?在浚之下。有子七人,母氏劳苦。
睍睆黄鸟,载好其音。有子七人,莫慰母心。
值得一提的是,“凯风”表示南风是甲骨文中的用法,这是商人的习惯。再比如《邶风·燕燕》也有这种习惯。
燕燕于飞,差池其羽。之子于归,远送于野。瞻望弗及,泣涕如雨。
燕燕于飞,颉之颃之。之子于归,远于将之。瞻望弗及,伫立以泣。
燕燕于飞,下上其音。之子于归,远送于南。瞻望弗及,实劳我心。
仲氏任只,其心塞渊。终温且惠,淑慎其身。先君之思,以勖寡人。
悼亡诗
悼亡诗的源头,或许可以追溯到《唐风·葛生》。
葛生蒙楚,蔹蔓于野。予美亡此,谁与?独处。
葛生蒙棘,蔹蔓于域。予美亡此,谁与?独息。
角枕粲兮,锦衾烂兮。予美亡此,谁与?独旦。
夏之日,冬之夜。百岁之后,归于其居。
冬之夜,夏之日。百岁之后,归于其室。
团结兄弟
见《唐风·杕杜》。
有杕之杜,其叶湑湑。独行踽踽。岂无他人?不如我同父。嗟行之人,胡不比焉?人无兄弟,胡不佽焉?
有杕之杜,其叶菁菁。独行睘睘。岂无他人?不如我同姓。嗟行之人,胡不比焉?人无兄弟,胡不佽焉?
总结
《诗经》中虽然没有高超的文学手法,却饱含当时人们的情感,让我们得以一窥当时社会的面目。同时,其中许多手法、许多表现方式、许多观点,成为了后世政治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,可以说,《诗经》和其他先秦经典,是中国文化的塑造者。